潦寒 | 文
河南作家潦寒在20岁年少时,曾背上行囊离家远行,从漯河徒步到西安,走了15天。
不是为了走路而走路,他要通过走路这个过程,加深生命的体验与心灵的悟解。以下是他的文字记录。
俯仰少室山
出发的时间,是1998年7月23日早晨5点,到达的第一站是襄县麦岭镇后纪村。
此时日已西坠。第一天,我走了45公里,疲惫的双腿像棍一样。
根据多年生活在农村的经验,我打听到村支书的家。一家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不但吃住安排很恰当,而且那一股子热情让我第一次感到农民的质朴、憨厚是如此的亲切与真实。
行程第八天,爬上了少室山的三皇寨。
由于是傍晚上山,只见山上许多进香的小车开始下山,我一个人爬着上山。到了半山腰,我实在走不动了。此时我不但饿,而且渴得要命。我喘着粗气,心“怦怦”地想从胸口蹦出来,每走几十米,就满头大汗……从三皇寨停车场到行宫365个台阶,我简直是爬着上去的。
“拒绝庸俗,摆脱浮躁”,在这一瞬间完成了整个步行的心愿。尽管后来我仍根小无法超脱世俗,但总有了超脱自我的感觉与经历。
出新安县境时,我靠在县境界碑上让路边店里的一名服务小姐帮我拍一张纪念照,并跟她进饭店吃饭。恰好电视上正播放潘美辰演唱的《我想有个家》,特别是潘美辰最后几句竭力嘶叫,撕得我的心百般感受、万般酸楚顿时涌上了心头。
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泪怎么拭也拭不干,一个劲地向下流。后来干脆不吃了,一个人跑出店外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阵子……
困厄汝州虎狼爬坡
一出汝州就是连绵起伏的山岭,高高低低、青青黄黄,真正让人有满目疮痍的萧条与冷落。
太阳三竿时,天已炙热如火。经过几天行走,我的双腿肿后又消下去了,基本上适应了步行,但一走上坡路,仍有一种负重的感觉。早晨的凉爽之气早已消失了,一阵阵热浪随着路上过往车辆扑面而来,纵然带来一点点凉风却夹杂着汽油味,让干渴的我有想呕吐的感觉。
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并且迷蒙双眼,更让人觉得难以忍耐的是脸上的汗水与眼镜腿发生了化学反应,蜇得眼角火辣辣地痛。
影子由侧面向正面移动,我看了看太阳,大约是9点多钟的时间。我拿起矿泉水瓶,张开一直干涩的双唇,一口气喝下去半瓶,并把最后一口水不忍咽下含在口里,一直向前走。
渐渐发现路边荒芜着,身后的村子也越来越远,路上行人行车也逐渐少了。路两旁出现一些叫不出名的灌木丛和一些不成材的小枣树,其余的基本上是荒山。一座座石岭彼此相连,露出一副贫穷的可怜相,永远是一副让人看后的干渴感。
我把最后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完后,感觉到山不怎么干渴了,并且有了几株醒目的绿色。我一直向前走着,不断留意路两边的山沟,开始想法补充水。因此这时,水要比食物重要得多。
越往前走,越觉得前面的山干渴。影子由侧面移到正面,已是农人所说的晌午了。我迎着毒辣辣的太阳向前赶,汗水顺着额角向下流,并不断地流进眼里,蜇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我开始埋怨走这么远了怎么不见一个村庄。大约一个半个小时,有10多公里路,也不见有水沟,哪怕是不干净的脏水呀!
有这种强烈的渴望之后,嘴里黏糊糊的感觉火烧一样难受。路两边的树也少了,小山岭都是光秃秃的,一直在上坡。我不停地向上走,又不停地埋怨。怎么还不见村子与泉水,走这么远了!
干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并且感到嘴里像有火,身子像一个火球。太阳无情地炙烤着柏油路和裸露的岩石,干渴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远远地看着前面的山坡上,像有水的样子,我一阵子暗自高兴,加紧几步走到前面。哪有水啊!是产生了水的幻觉。
我心里突然恐惧起来,我停了下来,恐惧感越来越重。我开始想如果真的渴死了,自己步行西安的意义何在?
太阳偏西了,一直上坡的路开始下坡了。我这时觉得大脑一片浑沌,连想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机械地向前走,并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不能渴死在这里。不停地向前,向前……
坡还没有下来,我已看见前面有个村子,顿时身上觉得来劲了,而干渴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段路是我步行西安感觉最长的一段路。
村子南头是一个小卖部,我一头拐进小卖部里。店主是一位50多岁的老头。我想说找点水喝,张开嘴像往常与别人说话时一样与他对话,这时,我才感觉到自己喉咙干涩生痛,这几个很平常的汉字,现在从声带里挤出来低哑、含混不清。
老头也许看出来什么了,点了点头,我也没有什么礼数,径直拿着水瓢朝水缸里舀水喝,一口气喝了三大瓢,直喝得肚子里直响,渴劲才觉得减下去。
我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问老头说,那段坡怎么那么长?
他看了看我笑着说:“那个坡叫作四十五里虎狼爬。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也说不清楚,但那个坡确实四十五里长。过去有个县官犯了王法,但他是一个好官,吏部侍郎想为他减刑,写流放到汝州四十五里虎狼爬。听起来怪吓人的,其实这只是一个坡名而已。”
我听着他绘声绘色地讲说,一点儿高兴的情绪都没有。我知道这四十五里虎狼爬,对我来说真如虎狼一样,太可怕了。
临西行赶路时,我又看到这个村的村名‘‘养田”,便牢牢记在心里。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因为那是一个没有幽默的地方。
讨饭缑氏县
走到缑氏县(古县名,今河南偃师市南三十四里缑氏镇——编者注),《西游记》中唐玄奘的故乡,在西游记宫南边,我在一家卖冰水的摊上买了两块钱的冰水。
一阵暴饮之后,我拿出介绍信、沿途所经单位的盖章证明,向缑氏县西游记宫走去。守门的是一位50多岁的退休老教师。我告诉他我是步行西安的,想到西游记宫去看一看,并虔诚地把介绍信递了上去。
那位老头看后,先是对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又狡黠地苦笑一下说:“你买个票吧,15元一张。”我说我身上没有带钱。
他又说:“我们这是乡里与县里集体建的,乡里教师的工资都等着用门票钱发呢。钱都用在建设方面了,本想以旅游景点赚钱,谁知道生意冷清,把乡里给坑了。”
我本想说“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看那老头的一脸苦笑,我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顺着大道往西走没有多远,刚喝下去的水早已变成汗被蒸发出来。我瞅了瞅路边一个修理铺,铺子院里有一个压井,站在公路上就能看见。
我扭身过去喝水,一股股凉意流进肚子之后,我才环视院内的主人,一个妇女和一个孩子在看电视,孩子正津津有味地吃饼干。一看不要紧,我顿时闻到了小孩子手中饼干的香气,舌下立即有腺液分泌并憋得我难受,我饿了,的确饿了。
回想一下从早晨吃一顿饭到下午两点,什么也没吃呢。
“大嫂,有吃的吗?”当我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之后,连自己都感到震惊,我为什么这么轻松、自然地说了出来,并且连一点点羞愧或者其他的感觉都没有?
经过几天的沿途跋涉,真使自己沦落到了没有自尊的地步。在说这话的一瞬间,我又突然感到自己的世俗与可怕。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羞愧渐渐地由心灵上升到脸上,我顿时又觉得脸烫得发烧,不用别人看,肯定也是一脸羞红。
我语无伦次地向大嫂解释,我是步行前往西安的,一天没吃东西了,实在是说得唐突而冒昧。这话中明显要求大嫂把我与讨饭的区别开来,起码比其他讨饭的高贵一点。
那位大嫂也真是够质朴的,双手一摊,比我还觉得不好意思:
“兄弟,实在对不起了,你早一会儿,还有饭,我吃不下硬是倒掉了。真是对不起,你走这么远没吃东西。要么你稍坐一会儿,我给你重做一碗?”说罢就忙着进厨房。
我急忙拦住她,歉意十足地说:“谢谢你,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不用麻烦你了。有你这一句话,比一碗饭还顶用,真是不好意思。”那大嫂还执意给我做饭,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她的修理铺……
投宿派出所
潼关是西北五省的门户。一人潼关界,你就可以看到一幅气势磅礴的对联,夹杂着浓重的西北风韵、西北的粗犷与豪放扑面而来。
我坐在路边稍作休息,开始发愁晚上的住宿。我已不可能住旅社了,但又不能睡在大路边。我开始寻思今晚的着落。
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向市里走去,正好路边有个派出所,霓虹灯挺醒目。我想到了到派出所去投宿。
当这个念头在大脑中闪现时,连自己都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但最终我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我进去之后一点怯意都没有,完全是一种求助者的平静与超然。是一个年轻的民警接待了我,我简单扼要地把事情和他说明。他吃惊地看了看我,说:“和我一块到牟所长那儿,请示他一下。”
这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所长姓牟,牟其中的牟。我同他找到正在开会的牟所长,并把介绍信给他看,他看后冷静地告诉那个年轻的民警:“你看着安排一下吧,没吃饭领着他先去吃一下饭。”
我心里怦然一动,我明白,这些看似平淡的话,已决定了我这一晚住宿的大问题。
那天晚上的投宿,对我启迪意义极大,某种程度上可以影响我的一生。无论结果如何要去试一试,只要有勇气就有希望。
不是为了走路而走路
7月8日我到达西安时,正好历时15天,按中国农历正好是由六月的初一走到十五。我没有看到十五的月儿圆,到潼关时天已下雨,最后两天我一直是冒雨前进。
到西安《文友》杂志社,主编周德东给我开玩笑说:“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人千辛万苦从东方走来,从你那风尘仆仆的神态和一脸的炭黑,证明你真是一步一步走来的。”
我看着记事本上15个圆圈,那是每到一地所盖的公章,证明徒步走过此地,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萌发徒步去西安的念头,几乎是一夜间形成的。那夜,我在沙河岸上静静地坐了一夜,也整整思索了一夜。
第二天,我写了一个徒步到西安的大纲:
1、摆脱庸俗、拒绝浮躁,一个人保持才华容易,保持其个性难。作为一个人要走出困境,使自己失去了个性,要比失去才华悲哀得多。
2、人生都有一个思悟的过程,经过一番风雨洗礼,或许能在长期跋涉的思考中达到心灵的飞跃,从而进入形而上的思想境界。
不是为了走路而走路,只是通过走路这个过程加深生命的体验与心灵的悟解。人生都有一个悟解的过程。早悟解对人生成熟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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