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夕阳西下,血色苍茫的戈壁一望无垠。
魏无羡以手扶额,惫懒地歪在高高的沙丘上,拿起鼓囊囊的羊皮酒囊,仰头灌下一口馥郁的葡萄美酒。
入目是莽莽黄沙,天地之壮阔辽远,倒教魏无羡蓦地生出些许渺如沧海一粟的感慨。
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芸芸众生都免不了被淹没在岁月的滚滚风沙中,即使修仙之人也不能例外。
当年温王盛世,欲与日争辉,与天同寿,到头来不过是日暮西山,城头变换大王旗;
金光瑶一生汲汲营营,机关算尽,到头来反误了卿卿性命;
过眼繁华,三千如梦,唯有良人在侧,与有情人做快乐事,才得淡若清风,自在安宁。
两世沉浮,廿载倥偬,才得以与君共赏这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半生零落如纸鸢,如今这顺水行舟般的安稳现世弥足珍贵。
感应到身后如有实质的视线,白裳猎猎,站姿挺拔如白杨之人缓缓回头。夕阳余晖将他如覆霜雪的冷峻面容描上了一层温柔的轮廓,金色的晕影里,他向魏无羡伸出了修长的手臂:“天色已晚,该去投宿了。”
02
人间四月芳菲正盛,金麟台上春风袅袅,金星雪浪簇簇,汇成一片香雪海。
此番是来贺金凌的弄璋之喜。
留意到魏无羡的目光时不时往金星雪浪暗纹的襁褓上瞥,宴罢歌阑人散后,小金夫人便噙着笑将娇儿塞入他的怀中,倒让他对这位虽无殊色,但言语温软,举止有仪的女子更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金凌这臭小子,虽将父亲的骄矜学了十足,择妻的眼光却是一脉相承地好。
这双巧手能制出威力惊人的符咒法器,横笛指尖便令天地无光,世人色变,然而面对这软乎乎,热乎乎的肉团时,却哆哆嗦嗦,僵硬局促地不知往何处放,仿佛手里抱着的是天下最名贵精美的瓷器。
他从来不曾抱过这样小的孩子,尽管几十年前他原本是有机会的。
还是蓝忘机护在他身后,一手成掌护住孩子的后脑勺,另一手稳稳地托着孩子的小屁股。
小小的孩子倒也不怕生,黑曜石般又圆又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魏无羡看,许是觉得他星眸含笑,观之可亲,竟咯咯笑着用胖胖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大拇指。
魏无羡唇边的笑容更深,他细细端详着刚弥月的婴儿,发现跟他父母都不太像,倒依稀有几分祖母的影子。他轻轻地摩挲着小儿稚嫩的面庞,心中既酸胀又欢喜,眼框热辣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强行整理心绪,转头对蓝忘机笑道:“蓝湛,没想到我都当舅公了。”
蓝忘机淡淡地嗯了一声,专注地看他继续逗弄孩子,浅色的眼眸愈加柔和。
一旁闲坐饮茶的江澄漫不经心地嘲讽道:“舅公算什么,这么喜欢小孩就自己生一个,管含光君叫爹,管你叫娘呢。”
此言一出,金凌尴尬得干咳两声,忙向江澄使了个眼色,倒是蓝忘机神色自若,置若罔闻,连眼皮都欠抬一下,跟厚脸皮的某人朝夕相处,耳濡目染之下,他早已对这种调侃自动免疫了,早不是少年时动不动就闹个耳红脖赤的小古板了。
魏无羡毫不害臊地唇齿反击道:“我要是能生,早就给蓝湛生一窝满山跑了。”他从上到下扫视了江澄一番,盯得他几乎要炸毛,啧啧两声,叹息道:“倒是某人,七老八十了还没人要,可怜,可怜啊。”
“魏无羡,你找死!” 被踩到尾巴的江澄豁然起身,咬牙切齿地作势要抽出腕间的紫电。
魏无羡抱紧孩子,迅疾地闪到蓝忘机的身后,探出脑袋有恃无恐道:“不打不打!当心孩子!”
一番插科打诨,花厅内的几人都既无奈又好笑,倒教魏无羡心里那点难以名状的情绪荡然无存。
他郑重地从锦盒中掏出贺礼,小心地塞入小朋友的襁褓中。
十八子菩提手串,质地温润的珠子雕刻成九瓣莲的形状,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倒也罢了,重要的是隐有红蓝两道光芒涌动,内行人一眼便能看出加持了无比精纯的灵力。
此手串,可避火,可预警,可破魔,方圆五里内邪祟不得近其身。魏无羡到底废寝忘食了多少个昼夜,也只有蓝忘机知道。
当年,魏无羡也曾穿着最体面的衣裳,兴高采烈地奔赴一场满月宴,遭遇的却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劫难,他带着一身深重的罪孽,心如死灰地跌入命运的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精心准备的贺礼被人捏为齑粉,到底没有机会送出去。
金凌颇为动容地嗫嚅道:“大舅舅,这礼太贵重了。”
魏无羡将孩子交还给侍女,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快三十年了,这是他第一次鼓足勇气站在江厌离夫妇的合葬墓前。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不可触摸的伤痕,表面早已愈合,却不代表已经彻底褪去,更不代表不会痛,只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让自己选择性地不去想起,久而久之那些痛便生长为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江厌离便是他心上永不磨灭的一道刻骨之伤。
幸好有蓝忘机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宽厚的掌心相扣,传递给他无比坚定的力量。
“对不起!” 魏无羡跪下身,向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刚刚荣升人父的青年恭恭敬敬、真心实意地嗑了三个响头。
随后,他直起身,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含泪喃喃道:“师姐,谢谢你......。”
谢谢你曾给予我的温柔,谢谢你救赎我于苦难的童年。
“我很想你。”
想你熬的那一碗熨贴人心的莲藕排骨汤,想你再宠溺地喊我一声羡羡,想我们曾经散落在莲香水汽里的快活时光......
“我很好,我会一直好好的。”
我是风雪夜归人,我找到了照亮我晦暗人生的第二束光。
两人在墓前伫立良久,离开时却见江澄静默地站在不远处,也不知来了多久。江澄不发一言,半晌之后,将手指蜷了又放,撩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说:“有空便回莲花坞看看......弟子们都念着你。”
03
二人并肩走过繁华的市井街巷,在静谧的转角处惊喜一树枇杷似金,在人声喧哗处感受平凡的温暖。
阡陌纵横,花卉蔬果,竹刻糕点,豆茶丝绵沿街叫卖,无一不透露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远远地看到卖糖葫芦的摊子,魏无羡眼睛一亮,背着手三步并两步的小跑上前。
“老板,给我来一串。”
“叔叔,我要一串。”
“哎呦,真不巧,只剩这最后一串了。”
.....
卖糖葫芦的摊贩瞅着面前大眼瞪小眼的一大一小,搔了搔头,跟魏无羡商量道:“要不给这位小友呗。”
魏无羡单手叉腰,指指自己,理直气壮地说道:“凭什么,我先来的!”
六七岁的小娃儿怕是没见过这样腆着脸与小朋友抢食的“怪叔叔”,一时傻了眼,瘪了瘪嘴就要掉金豆豆。
蓝忘机叹了口气,摇着头上前,从钱袋中掏出一锭碎银递到小娃儿面前,柔声道:“这个,足够把这条街上的吃食都买一遍。”
小娃儿傻愣愣地看着这位神仙一样的白衣公子,呆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急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生怕他反悔似地,夺过银子便欢天喜地跑了。
“哇哈哈哈!” 魏无羡拿着抢来的“胜利果实”,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笑得几乎要就地打几个滚。
蓝忘机揽过他的腰,莫名其妙地问道:“笑什么?”
魏无羡几乎笑出了眼泪,他喘着气道:“我笑.....含光君这张冰清玉洁的脸真能骗人...你现在的年纪做那小娃儿的爷爷都绰绰有余,神特么哥哥!哈哈哈....”
蓝忘机任他笑了个够,绷着脸佯怒道:“我很老吗?”
“没有,没有!”很有求生欲的某人一个激灵,为保住自己的老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含光君老当益壮,宝刀不老。”
为表诚意,魏无羡忙献宝似地将咬掉了一颗的糖葫芦串塞到蓝忘机的嘴里。
蓝忘机细细咀嚼着,眼里荡起一片柔情的涟漪。
那夜月色如雪,少年扬着明媚的笑脸轻巧地跃上墙头,重重地落于他的心里,从此他乏味苍白的人生便百味俱有,色彩斑澜。
糖葫芦很甜,可山楂不够新鲜,糖浆不够脆,外边的吃食怕是不够干净,蓝忘机的心中有了计较。
魏无羡嚼着糖葫芦,兴致勃勃地看着几个小娃满街乱窜,嬉戏打闹,突然便有些郁闷了,他蹙着眉悻悻地说道:“蓝湛,没有自己的孩子,你到底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遗憾?”
“孩子,我有。”
“啊?你说思追?”魏无羡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
蓝忘机用拇指擦掉他嘴边亮晶晶的糖渍,唇边扬起一丝清浅的笑意,瞬间恍如天光乍破,冰雪初融。
他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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