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是一座多元文化融合的城市，受环境影响，大多数澳门设计师对外界文化始终保持包容开放的态度，CHIIIDesign创始人刘华智就是这样一位设计师。从小习得中、葡、英三种语言，早年的他对澳门之外的世界充满着好奇心，曾只身到上海、香港等城市实习工作，后来更远赴葡萄牙工作。这些跨地域的工作经历成为了他做设计的珍贵回忆和养分，并持续影响着他的设计准则。
刘华智于2013年在澳门创办CHIIIDesign，2019年在上海创办CHIIIDesign分部。刘华智是一名商业设计师，他所理解的创意都应该与商业挂钩。在他看来，品牌设计是一个商业行为，设计师不只是做设计，而是要用设计思维帮助别人经营生意。他时常把客户当作自己的朋友，在他眼里，只要与对方坦诚交流，了解对方的需求，没有客户是麻烦的。即使在2020年，全球经济和交流沟通因疫情受阻，刘华智及其团队依然能通过线上沟通的方式顺利完成项目。
刘华智（Mann Lao） CHIIIDesign联合创始人
2021年，Louis Vuitton向刘华智发出邀请，与他合作推出一个特别版Bisten 70经典硬箱，由他创作箱身的定制图案。今年8月，这款硬箱在澳门永利皇宫的Louis Vuitton新店正式发布并进行慈善义卖，这个硬箱在开幕当日即被人认购。谈起和LV合作，刘华智表示这次创作经历很特别。“商业设计不允许我投入过多个人感受或情感，所以设计中的‘我’是缺失的。这次跟LV合作，我带着很强烈的个人感受去完成，完全表达自我，弥补了这份缺失。”同时，刘华智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能够以华人设计师的身份和LV合作，用视觉输出提升设计师的商业和艺术价值，并找到身份认同感。
本次Design360°对话刘华智，邀请他分享更多关于这次创作的理念和经历。此外，他也谈及了自己的设计成长之路，以及在跨区域和文化的语境下他的设计思考。
刘华智创作LV Bisten 70 硬箱
从漂泊到扎根，从文化到商业，让设计走得更远
“我认为设计圈子是有社会结构的，每位设计师所擅长的领域、设计的目的都不尽相同。我很想用设计去感染更多的人，用设计改变社会。”
360°：请分享下你成为设计师的一些经历。创办CHIIIDesign的契机是什么？
刘华智：我是非常幸运的设计师，在成为设计师的路上，我不是一位好学生，但很多人帮过我。我在2007年毕业于澳门理工学院，但我念大二时就离开了澳门，去了上海一家品牌广告公司实习。我是在大四那年才回到学校，但很快我又去了香港实习，当时我还没毕业。我一直很想去不同的城市，去了解这个世界。这一路上我很感激李永铨（TommyLi），很庆幸自己在香港遇到他，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我还记得在我毕业时，他亲自来澳门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毕业后我便进入了Tommy的工作室，在那里工作了三年。
CHIIIDesign为全球30多个国家及地区提供品牌服务
2010年我离开了香港，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在澳门短暂停留的期间，我认识了澳门设计界的一位重要前辈马伟达（Victor Hugo dos Santos Marreiros），他是另外一位对我影响深远的人。他是葡萄牙人，在澳门土生土长，他把设计带来澳门，同时也把澳门设计带到海外。我觉得他就是澳门设计史的一个缩影。我和他第一次一起工作就是去了葡萄牙，那段时间也是我早期非常享受的时光。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设计的路上能够遇上Tommy 和Victor，他们的理念非常相似，都认为要把设计做好，首先要把人做好。
为了把设计带回澳门，在2012年我选择回到澳门。因为想实现自己的设计理念，我决定在我成长的地方创业。这个时候我遇到了梁子恒，他是马伟达的学生。他在设计路上也一直支持我， 2013年，我们在澳门创办了CHIIIDesign。
CHIIIDesign澳门工作室
360°：CHIIIDesign早年接很多艺术文化类的项目，比如艺术节、音乐节等，后来更多往商业设计方向发展，为什么决定转型？对你产生了什么影响？你是如何理解商业设计的？
刘华智：我们确实做过很多艺术节和音乐节的设计。那时我们很重视视觉表达，不断输出新鲜视觉。做了两年后，我开始产生疑惑，因为我发现除了好看和新鲜的视觉输出外，活动结束后，这个设计的影响力便会逐渐消失。
我一直认为设计可以改变社会，然而我发现用一张海报去改变社会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比起某张海报，掌握社会话语权的人更关心商业社会。我认为设计圈子是有社会结构的，每位设计师所擅长的领域、设计的目的都不尽相同。我很想用设计去感染更多的人，用设计改变社会。当我发现自己所做的设计很难去实现这个理念的时候，我很果断地决定减少接艺术文化类的设计项目。
27th Macao International Music Festival 第27届澳门国际音乐节品牌设计
当时澳门比较缺少专门做品牌设计的公司，很多公司都是做展览、艺术和文化类设计的。于是我们开始慢慢转型，专注于商业品牌设计。我还记得我们接的第一个商业项目，是帮一个家具品牌设计收据，我们很用心去做这张收据。
那时候，收据是非常重要的，在你买了商品，还没有收到这件商品的时候，这张收据就是证明你花了一笔钱的凭证，它本身是具有商业价值的。很巧的是，我们第二个商业设计客户，去了这个家具店，看到了我们设计的收据，觉得很好看，于是他就问老板是谁设计的。后来他找到了我们，委托我们也帮他的品牌设计收据。那次，我第一次感受到商业设计的传播力。
BLAACK by G2000 品牌设计
后来我们的客户不仅来自澳门，还有来自香港、内地以及海外的。我曾为有50多年历史的白石画廊做品牌更新，白石画廊的创始人白石幸生是日本艺术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觉得白石画廊的原有形象年代感太强，他希望通过品牌更新让画廊可以再走下一个50年。当时负责白石画廊空间设计的是日本知名建筑师隈研吾，与这两位前辈合作真的让我获益良多。
2018年，设计营商周（BODW）邀请我去演讲，当时我分享白石画廊这个设计，结束后有位日本老人家找到我，他表示惊讶：没想到日本这么一个历史悠久的品牌会找一位中国设计师来设计。我觉得这就是商业设计的传播力和感染力，可以让我们走得更远。
White Stone 白石画廊品牌设计
用Louis Vuitton硬箱表达自我，突破身份边界并找到认同感
“商业设计不允许我投入过多个人感受或情感，所以设计中的‘我’是缺失的。这次跟LV合作，我带着很强烈的个人感受去完成，完全表达自我，弥补了这份缺失。”
360°：我们知道你今年跟Louis Vuitton合作了Bisten 70经典硬箱，能否分享下你的创作理念？
刘华智：当我收到LV寄来的硬箱时，我很开心。这个硬箱给我最直接的感受是跟“旅途”有关。“旅途”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陌生。在我认识的设计师当中，我算是出差比较频繁的。疫情前，我一年平均飞40多次。我家里有两个尺寸一样的行李箱，最夸张的时候我是出差回来，放下手里行李箱后，我就拉着另一个行李箱出门。
这个硬箱让我想起很多旅途经历。我们经常都很匆忙地路过一些城市，以至于我们对这些城市是没什么印象的。对我来说，唯一留下的是这座城市的色彩。要深入了解一座城市的文化，需要住上一段日子。我去过很多城市，每次我都会做同一件事情：跑步。因为没有很多时间停留，跑步能让我快速了解一座城市。跑步时我不会记得具体的人或事，但我会记住这座城市的视觉色彩给我的感受和印象。而且有趣的是，我发现城市的色彩是变化的，它会随着生活在当地的人而改变。所以我决定用色彩作为视觉元素，记录我对澳门的记忆。
Louis Vuitton × Mann Lao Bisten 70 硬箱
360°：你对澳门的印象是怎样的？记忆中的澳门有哪些变化？以LV的经典硬箱来记录澳门，你想传达出什么信息？
刘华智：我在澳门出生长大，澳门是个多元文化共存的城市，记忆中的澳门更加具有人文气息。现在说起澳门，很多人想到的是博彩业。当然这个行业对澳门的城市视觉文化的影响非常大，比如现在随处可见的金色建筑。有些本地人不一定都能察觉到澳门的变化，就好像我们小时候喜欢量身高，看自己有没有长高。家人通常不会觉得我们长高了，只有平常很少见面的亲戚朋友才会说：“你怎么高了这么多？”生活在澳门这个弹丸之地，我们太熟悉周边街巷和邻里了，以至于习惯性地忽略了这种变化。
作为设计师，我对这种变化非常敏感，视觉很容易会影响到我的一些行为和习惯。其次我经常性出差，我很喜欢日本东京，这座城市的整体色彩没什么变化，依然是熟悉的感觉。有些城市的色彩很稳定，或者说变化很缓慢，可能要过10年或者更长时间，你才发现它变了。
LV是个奢侈品品牌，奢侈品是一座城市发达程度的指标，代表着人对高端物质的追求程度。我觉得奢侈品是城市发展的产物，这个载体本身很有意思。现在澳门的城市色彩对我来说有些陌生，记忆中的颜色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其他颜色。有人喜欢用摄影记录，有人喜欢用文字，我想用色彩在这件奢侈品上记录澳门的发展故事。
Louis Vuitton × Mann Lao Bisten 70 硬箱正面
Louis Vuitton × Mann Lao Bisten 70 硬箱反面
Louis Vuitton × Mann Lao Bisten 70 硬箱侧面
360°：我们看到你在箱子的正反面分别以蓝色和红色为主色，以手绘的方式创作图案，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怎么理解这两种颜色？
刘华智：我用了两种色系，一个红色系，一个蓝色系。红色代表着当下的澳门，以红色、金色为主，给人一种华丽感觉。在摄影棚拍摄这个作品的时候，我特地用红地毯来衬托红色一面，拍出来的效果是：奢侈品的味道。十分艳羡夺目。蓝色则是我记忆中的澳门，平淡安静许多，没有太多热闹的红色和金色。我觉得红色和金色是澳门城市发展所带来的颜色，不是本土色系，你也可以理解为是外来色系。这两种色系也代表着两种文化，一个本土文化，一个外来文化。这两种文化不是互相排斥的，而是相互共存，构成了澳门现在的模样。所以在箱子手柄处，你会看到两个色系相互交融。
Louis Vuitton × Mann Lao Bisten 70 硬箱细节
虽然我没有学过画画，但我选择用油画的手绘方式来表达我的想法。在使用陌生媒介的时候，难免会留下不经意的手绘痕迹。这种人为的形式是我想保留的，或者说是我想传达的信息。因为我始终认为城市发展就是一个人为过程，人改变了城市的街景和文化，给这座城市带来不同的色彩，一种人为的色彩。
完成这个创作后，我还拍了一组照片。我把这个箱子带到我最熟悉的街道，也带到最奢华的地段，让它和当地人真正产生联系。因为媒介不同，大家通过照片看到的更多是街景、人和箱子之间的关系，某种程度上弱化了奢侈品本身的存在感。对我来说，这组照片其实比作品本身更有意义。我希望最后买走这个箱子的人，带走的是我的记忆，而不仅仅是一件奢侈品。
手绘创作过程
Bisten 70 硬箱局部细节
360°：这次和Louis Vuitton合作，给你最大的感受，或者说收获是什么？
刘华智：我觉得最大的感受体现在两个方面。我常说我是一位设计师，不会说自己是艺术家。但完成这次创作后，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界限产生了模糊感。我认识一位开画廊的朋友，他一直很想看我的作品。但我内心始终觉得自己不是艺术家，不好意思给他看，所以我多次推搪。直到作品发布的前几天，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作品。他说：“Mann，你很适合做艺术家。”我觉得他就是在开玩笑，但他很认真地说：“真的，因为你在做一件表达自我感受的作品，而你应该很久没有试过这样了。”这位朋友很了解我，对我的影响和帮助很大。他的这句话也让我想起之前在日本东京做白石画廊这个项目时，白石画廊的创始人白石幸生曾跟我说过：“艺术会是你的归宿。”
Bisten 70 硬箱外景拍摄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很喜欢做商业设计，商业设计是“可以被使用的设计”，我最大的满足感就是帮客户赚到钱。我经常说：“我们要尊重和尝试去理解不同的人、不同区域的文化。”这种意识使我时常要保持头脑清醒，思维严密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创作是不允许我投入过多个人感受或情感的，所以设计中的“我”是缺失的。这次跟LV合作，我带着很强烈的个人感受去完成，完全表达自我，弥补了这份缺失。这次创作也让我想起了自己早年做许多艺术文化类海报的状态，那时候我经常会在作品中融入很多个人情感。
其次，这次创作给了我很大的身份认同感。我时常觉得设计师，尤其是平面设计师，身份认同感和社会地位是相对低的，对比艺术家、建筑师等来说。这次LV是以艺术家的身份来邀请我合作，但我觉得自己就是设计师，我们应该自信起来，尊重不同的职业。
Bisten 70 硬箱外景拍摄
在跨区域设计中尊重文化差异，与人坦诚沟通
“顺利完成跨区域项目，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坦诚沟通。我把每一位合作方都看作是朋友，并把对方的委托看作是一种对我们的信任。”
360°：CHIIIDesign现在服务的客户遍布全球，发展成跨地区、文化的设计公司，面对区域和文化差异，你们是如何应对这些差异的？请谈谈你们的设计考量和策略。
作为商业设计师，我们有责任去尝试理解、适应并尊重每个地区的本土文化，尊重你服务的品牌。比如当我服务一个日本品牌，在这个品牌不需要适应中国市场的情况下，我不会把中国文化强加于这个品牌。
商业设计是不应该融入过多个人情感和感受的。我们设计的商业作品通常不会带有很强烈的CHIIIDesign风格。我们会根据这个品牌目前乃至未来所面向的市场和地区，选择适合它的风格和手法。品牌的视觉风格应该要符合其发展需求，而不是设计师的个人风格。
sakeraku 酒乐包装设计
此外，沟通很重要。我经常听到有人说客户要修改他们的设计。我觉得设计师除了设计之外，最核心的就是要让客户理解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设计需要有很强的信息传达能力，而不是纯粹为了表达自我。如果只为了表达个人风格，客户不愿意接受的话，他们就会提出要按他们的“审美要求”来做设计。但你要明白，你的客户不是设计师。所以，最终结果可能是我们帮客户完成了一个符合他们“审美”，但“不太好看”的设计。好的商业设计除了要具备有效的传播力，还应该有很强的适应性，能够得到这个区域、文化和消费者的认可。
sakeraku 酒乐产品设计
360°：在面对语言和文化的差异时， CHIIIDesign会以怎样的团队构成，与客户进行沟通，协作完成跨区域的项目？
刘华智：CHIIIDesign在澳门和上海的团队，分别都是十个人左右。澳门团队的业务以中国澳门、香港，以及海外的项目为主；上海团队则主要负责来自中国内地的项目。在澳门的团队中，设计师占了五个人，负责项目策划的同事有三位。在做日本项目时，我们没有人真正懂日语，所以在沟通时会请当地的翻译。
顺利完成跨区域项目，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坦诚沟通。我把每一位合作方都看作是朋友，并把对方的委托看作是一种对我们的信任。我非常尊重、并尝试去理解不同地区的文化，而且以坦诚的状态去交流，用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去面对他人，从而获得对方最真诚的委托信息。设计的本质是人性的。“人性”这个词应该放在技术之前，不是通过某个图形、某张海报来体现，而是在与人建立关系的过程中产生的。
Royal Classic Hotel 大阪皇家经典酒店品牌设计
360°：如今，世界各地在经济全球化的潮流下，也逐渐出现了回归本土、强调区域发展的声音。这对未来的设计行业意味着什么？你认为设计师和设计创业者应当如何应对这种趋势？
刘华智：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中国互联网发展的时间并不长，电子支付系统、各类应用软件在很短的时间内普及到全国，大家对新的文化有着很强的适应力，让不同的文化能够彼此包容。但是在包容的同时，如何保留自己的地区特色，会成为设计师的重要责任之一。
文化和视觉关乎设计师的本职工作。文化议题需要各界的关注，但是设计师可以通过商业设计去唤醒他人对某个地区文化的兴趣，通过强调某个品牌的地方特色去感染更多人，让不同领域的人去关注同一个议题，这就是商业设计的魅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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