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无非是一半烟火,一半清欢。
——杨绛
现代人活得很累,或者说贪图的越多,越活得累。
而古代人不一样,大抵只为简单地活着,或者过去由于交通、信息不发达,所以所见所思所求,都在很小的范围之内,因此不会有太多的想法和追求。或者说追求,大抵只在眼下。
(一)“原是花神暂贬?”
我们看清代第一女词人贺双卿:

(贺双卿,清代女诗人,1715年——1735年)
康熙五十四年秋天,贺双卿出生在江苏金坛四屏山下一户农家,温雅纤秀、善诗能文的她十八岁时,三石谷子为聘,嫁给了一个佃户,体壮如牛,脾气火爆而目不识丁,在婆家屡受欺凌,身患疟疾得不到医治,却得经常下地干活。
暖雨无晴漏几丝,牧童斜插嫩花枝。小田新麦上场时。 汲水种瓜偏怒早,忍烟炊黍又嗔迟。日长酸透软腰肢。《浣溪沙》
婆婆太厉害,把个小媳妇呼来喊去,干活腰酸得很,却没法,便在晚上随手用粉在芍药叶上写了这首词抱怨几句。
——如果换作现代的女性,那差不多只会在微信上用无奈的话语来发泄一番,绝不会如此精致而传神。
邻家女伴嫁人,回娘家时见她境况窘迫,便遗所食,双卿作词以别:
【凤凰台上忆吹箫】赠邻女韩西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青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谁望欢欢喜喜,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司空见惯的闺蜜离别,在她的笔下却如此令人心旌动摇,情难自己。
嫁人不到三年间,就连干农活,都是这样:
【春从天上来】饷耕
紫陌春情,漫额裹春纱,自饷春耕。小梅春瘦,细草春明。春田步步春生。记那年春好,向春燕、说破春情。到于今,想春笺春泪,都化春冰。
怜春痛春春几?被一片春烟,锁住春莺。赠与春侬,递将春你,是侬是你春灵。筭春头春尾,也难筭、春梦春醒。甚春魔,做一场春梦,春误双卿!
要知道,她时年二十而终,凄苦的人生却写成永远的悲情之词;多么令人慨叹的诗意人生!
——不管人生多苦,那诗心,却如暗夜的烛光,照亮她短暂的生命,闪烁在中华文明的星河,让人悲泣之余心生敬仰。
我们的贺双卿人生简单,嫁人,务农,写诗填词,因病而逝。
“有伤春佳句,酸和苦,生死俱甜。”(【春从天上来】梅花)
如此简单的人生,却写就了非凡。
而我们现代的大多数人呢?劳累之余大多是消费,发个朋友圈拍个照片了事。
——诗呢?或者说诗意的生活呢?
(二)土阶寒雨,滴破三更
一颗诗心,方能令人间烟火缭绕些许清韵,才不至于被生活磨损掉那份浪漫情怀;但是,我们的诗心为何难觅呢?
我们还是先看看双卿的学习经历:
七岁免费在学馆旁听三年,学会了读书写字,还入了吟诗作文的门。十岁开始在家学针线女红,闲暇便写诗作文,时请先生批改。
而我们呢?
数理化、史地生、音体美,还有什么思想品德、劳动技能等等,被所谓的分数逼成了做题机器,脑子里满满的知识和学问,唯独缺少一样真正学问的培养:审美。
或者说,创造美,发现美的能力。
思想上被灌输:所做的一切,应该有价值,能产生效益,或者说分数,再现实点,就是能有物质利益,虚头八脑的事少琢磨。
好比在情窦初开的初高中时,不许搞对象,而大学毕业,立马必然找对象一样,商品经济时代,人大多时被定义为生产商品的工具,而不是把人当活生生的人来对待。拥有的技能越多或水平越高,价值就越大。
至于美,或者欣赏美、创作美,那是某些专家们的事情。与“工”人无关。
所以,审美在现代社会上来讲,其实是很稀缺,对于美的教育和创作,渺茫之极。而真正意义上的美,既不是功利的,也不是强求的,而是面对生活的一种心境。
——诗意的生活其实是发现美、表达美,与外在的物质条件无关。
现代社会里,大多数人都比贺双卿的日子好过,但谁又能写出这样的诗词来呢?所以说,心为物役,是最大的问题;诗意的生活,必然是物为心役,身在物中,心在物外。
(三)春不见,寻过野桥西
诗意的生活,是需要创造的,以美的名义。
【湿罗衣】
世间难吐只幽情,泪珠咽尽还生。手捻残花,无言倚屏。 镜里相看自惊,瘦亭亭。春容不是,秋容不是,可是双卿!
这阙《湿罗衣》,只是照见镜子里形容瘦的自己,所以叹息如斯!诸位,谁都有顾影之怜之举,谁亦有相思成灾之时,可曾如此伤悲难止,我见犹怜?
当然,现代也有写实的诗,如那首“著名”的屎尿诗:
《雪天》
我们一起去尿尿,
你,尿一条线,
我,尿了一个坑。
或许,这就代表现代人的审美吧?
所以,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上,找见诗意,并用诗心来对待,表现出来,那么,不管是诗人的眼泪也好,尿尿也罢,总有创造美的动力。
很欣赏一位清代的县令兼诗人,他就是朱休度:

(朱休度,诗人,浙江秀水人,曾任广灵县令,入清名臣祀)
病久生虮虱,扪来清夜遥;细寻衣絮捉,频把案灯挑;
犊鼻经年臭,鸡皮逐日消;尔肥我却瘦,抵事不相饶。
好说歹说也是一县之令,但却穷得丁当响,更兼病困,生了满身的虱子,晚上在灯下扒衣捉虱,虱肥人瘦,饶你不得。
不论这是虱意的生活,还是诗意的生活,反正,只要有笔,纸,或者如双卿连纸笔都没有,白粉、烧焦的木棍、土坷垃都成,写在芦叶、竹叶、桂叶上,或破布残片间;
物质不丰富,精神却充足得很,足以笑傲光鲜亮丽的现代人。
(四)惜花无泪可沾衣,山远夕阳低
《镜花缘》里面讲到有个君子国:“耕者让田畔,行者让路。土庶人等,无论富贵贫贱,举止言谈,莫不慕而有礼”,在君子国的市场交易中,卖主力争是要付上等货,受低价;买主力争的是要拿次等货,付高价。国主且有严谕,臣民如将珠宝进献,除将本物烧毁,并问典刑。
李汝珍笔下的诗意,是要天下世间,都若君子国,其实他所生活的朝代,却是市场盛行欺诈,必定是寡人好货,贿赂公行。
更有鲁迅者,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在血与火、生与死中用革命的万丈豪情来直面黑暗,何尝不是视死如归的诗意人生?!
——要知道,鲁迅1926年被北洋政府通辑,1930年被国民政府通辑,直到去世通辑令依然在身。
而被囚禁在狱中的谭嗣同,就在脏污的墙壁上,挥笔写下了生命最后的诗句,面对死亡,依然不改其诗意的灵魂,气震山河: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在这个世界是,有些东西,真的比生命还重要。
当然,在诗的国度里,最浪漫和诗意生活的,是诗仙李太白,他行走坐卧、吃喝都是诗,甚至玩剑弄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侠客行》
当然,最拿手的还是喝酒:
《月下独酌其一》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独自在月下饮酒,却能玩得不亦乐乎: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甚至最后和月亮成为挚友,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甚至,在醉酒时,欲入湖揽月而溺毙,成就了他一世的诗意。
——诸位,当一个诗意的灵魂面对人生时,自然会有诗意的生活;或者说,把生活过成了诗,人生用诗写就。
所以,大多诗意的生活是独处,两个诗意的灵魂很难在一个时代相遇。
而我们的双卿,锦思花情,难被爨烟薰尽;她在一生凄楚也拚忍中所求者何?
【惜黄花慢】孤雁
碧尽遥天,但暮霞散绮,碎剪红鲜。听时愁近,望时怕远,孤鸿一个,去向谁边?素霜已冷芦花渚,更休倩、鸥鹭相怜。暗自眠,凤凰纵好,宁是姻缘!
凄凉劝你无言。趁一沙半水,且度流年。稻梁初尽,网罗正苦,梦魂易警,几处寒烟。断肠可似婵娟意,寸心里,多少缠绵!夜未闲,倦飞误宿平田。

她心忧孤雁,稻梁初尽,网罗正苦,怕是时艰;鸥鹭、凤凰终非同类,想找个一沙半水度流年,却倦飞误宿平田,饥寒难免;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她的写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似。雁似人,人如雁,她亦是明珠暗投,误入田家命危浅;
当诗用诗人的生命来写,那么,诗意的生活即成为诗人的生命全部。
如果说生活是一棵歪斜而扭曲的树,那么,诗意便是树上盛开的花,在活着的意义上,闪烁着不平凡的光彩。

虽然我们的双卿渴望美好的生活,她用诗意的生命也尽力去面对这一切,但是,平田非故乡,那个金坛的农家究竟不是雁的天空,肠断是唯一的结果。
如花美眷,多情而质朴,”才与貌至双卿而绝,贫与病至双卿而绝。“花期虽短,却成为永远。
活着,诗意地活着,才是生命的真谛。
(小题目皆引自贺双卿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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