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上的美学镜像（村边上的美学镜像）

#头条创作挑战赛#

梁东方

乌鸦集合了。

乌鸦集合在一处小麦刚刚出苗的大地上，大地上的杨树林荫道一直伸展，伸展在庄稼地里几十年也没有被砍去，皮没有被环剥，树根下没有被埋上石灰。好像大家都认可了这杨树的林荫道，尽管它们也影响了产量。

显然不是这两排粗壮高大的大杨树吸引了乌鸦，因为乌鸦们基本上不在树叶已经开始稀疏下来的杨树树冠上起落，它们更喜欢旁边的电线杆上绷紧了的几根电线，它们也像是春天的燕子那样，落上去，成为五线谱的音符。这些音符默默的，很稳定，偶尔的起降伴随着嘎嘎的轻叫，也都可以原谅。因为往返的另一个方向是麦地。麦地里有秋天翻耕土地翻出来的虫子，麦地里有没有搅拌红色农药的麦粒，还是麦地里有刚刚钻出地面的嫩苗。

黑得一尘不染没有半点杂色的乌鸦站满了麦地的那一端，远离大地中的杨树林荫道的那一端。用手机镜头放大以后拉到眼前看，也看不出来它们有争食的迹象。它们在那里居然也和在电线上一样，大多是静静地立着。大多数乌鸦都立着的时候，总是还有些乌鸦在起降，起降的乌鸦的另一个目的地就是这边的电线。

一个群落的乌鸦据说是大致上会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的乌鸦在这深秋的午后暖阳里聚集在麦地和电线之间，是在总结什么、展望什么、传授什么吧，它们用自己不疾不徐的飞翔和独一无二的黑色成功地吸引了在秋天里漫游的人。站在那里凝望着它们，很久很久。在秋天到了尾声冬天即将到来的时候，乌鸦们的聚集也像是黄叶飘零一样，属于天地自然的题内之意。再次看到，再次沉浸。

大地上除了绿得盎然的白菜、胡萝卜、大葱，就只有黑了叶子的红薯了。那在阳光的一个恰当角度里才能分明看得清楚的新出的麦苗，即将成为大地颜色的又一轮的主角。

在笔直的土路和翻耕过的大地之间，在行人车辆碰不到、耕地也耕不到的所谓路肩的位置上，有一个西瓜，个头不很大也不是很小的西瓜。西瓜的竖条儿的花纹一如任何一个我们印象里的西瓜，可是反复被道路上的田地里的灰尘覆盖以后，这些条纹已经有点模糊，它已经是像是土豆或者红薯一样，有一部分镶嵌到了浮土里了。

仔细看看，西瓜的瓜蒂上连着的西瓜秧已经枯萎，让还可以生长的西瓜失去了营养通道，它的个头只能就此止步。所有看到它的人也都很清楚它这种没有成熟就止步的必然，这是瓜二代的宿命。本地气候气温是来不及的。这种第一代瓜的瓜子儿被人吐出来、拉出来重新落地生根的二代瓜，各地的名称不同，有的地方叫作“屎瓜”（真正的屎瓜是马泡瓜，是黄瓜属的，外形似西瓜并非西瓜），有的地方叫蛮瓜（真正的蛮瓜其实是丝瓜），大致上是并非人们有意为之而是野蛮生长出来的意思吧。不管叫什么，这种瓜二代，在野外环境下，无论如何它们都没有足够的时间赶在夜里有霜冻之前成熟。但是这并不妨碍它一次次给人以惊喜，每个发现它们的存在的人都会有一种惊讶和喜悦：一向是有看瓜棚照管的西瓜地里的西瓜，就这样野草一样生在路边，长出这么大的西瓜来，一直都无人问津！

它以自己争分夺秒的生长和最终的必然无用向世界提供的，是一个生命本能的无怨无悔的小小案例。

以前这里就是瓜菜水果的自然集散地。就是路边，路的一边是一望无际的菜地，一边是郁郁葱葱的果园，一间小房子立在临着路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这间房子的号召力所致，从春到秋，收菜收水果的大车小辆总是会自动地到这里来收走农民们一车车刚刚采摘下来的瓜菜。霜降时节，收的是冬瓜、胡萝卜、大白菜和白萝卜。白萝卜、胡萝卜都带着缨子，缨子还没有失去水分，直挺挺的，从地里刨出来装到电三轮上运到这里来一共也不超过一个小时。

冬瓜、白菜的时间性没有这么紧迫，冬瓜摘下来，运过来，一时没有被收走的话，就地被码成山。不断地还有运冬瓜的车过来，一车一车每个缝隙都塞满了黑绿黑绿，黑绿得发亮的冬瓜摞起来像是做得不太标准的手工工业品，哪一个和哪一个都不一样。

就胡萝卜、冬瓜、大白菜和白萝卜的收购价的谈判是公开进行的，地点就是每一辆厢式货车已经打开了的后门处。农民一方一般都是夫妻俩，女人的嘴语速很快，声调高起来又高起来，她其实是辅助。拿大主意的还是男人，男人不紧不慢地和来拉菜的贩子聊着，经常就一毛两毛钱的价格差和自己的白萝卜、胡萝卜或者大白菜、冬瓜的成色进行比较。双方都坚持，都觉着自己不容易，都觉着这一两毛是不可逾越的坎儿。因为菜多，运菜来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抵达，所以强势的一方一般都是收菜的人，一口咬定以后，只要不是太离谱，卖菜的人只能妥协，毕竟赶紧把菜卖掉才是最希望的结果……

至于装菜的过程虽然时间长一些，但是已经不是事儿了。厢式货车打开的后门正对农民载着白萝卜、胡萝卜、大白菜和冬瓜的三马子、电三轮尾部，一个人站在车厢里，一个人站在电三轮上，一扔一接，一棵棵大白菜、一个个白萝卜、一捆一捆胡萝卜、一个个大冬瓜就换了地方，换了主人。

直到秋天短暂的黄昏即将到来的时候，照临这一切的也还是一片耀眼的阳光，所有的瓜果蔬菜和所有围绕着瓜果蔬菜的人和车都熠熠生辉。

熠熠生辉的市场就在田地中的路边依次排开，双向的车辆行人时时经过，一边经过一边就看到了蔬菜交易的场面，就有了这个市场的印象，甚至就会有要买点菜的欲望。这是马路市场的优势，即便马路不在城市，而在深秋时节广袤的大地上。